政策性生猪保险是一项惠民惠农的好政策,但《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地区的政策性生猪保险变了味,成为农险机构、畜牧站串通不法农户弄虚作假、骗取补贴的工具。
一头猪没养,获赔近百万生猪保险
保险机构业务员承诺,只要购买保险,无论猪死不死都按1.5%理赔形式返还
2018年下半年,四川德阳纪检监察机关在深化惠民惠农财政补贴“一卡通”管理问题专项治理时,发现了一些“生猪保险”的蹊跷。
德阳广汉高坪镇农民张某伟2017年出资42万余元购买了7.5万头育肥猪保险和200头能繁母猪保险,年底获赔93.6万余元。但纪检监察机关查访线索时发现,他是“空手套白猪”,一头猪都没有养。
正常办理生猪保险业务,需农户申报,畜牧部门认定养殖数量,保险机构核验承保。张某伟是如何打通这些关节的呢?
结果让办案人员瞠目结舌:不是张某伟打通了关节,是关节主动找上了张某伟。保险机构业务员向张某伟承诺,只要购买保险,无论猪死不死都按1.5%理赔形式返还,即投保100头猪理赔1.5头,投保费560元,包赔1050元。
保险机构为何亏本赚吆喝?奥秘在于,政策性生猪保险保费由政府补贴80%,农户出20%。如张某伟这单“生意”,财政补贴就要被冒领约160万元。
财政部门看不出来吗?补贴流程需基层畜牧站对保险机构数据进行监章。广汉市基层畜牧站站长伍某顺说,各保险公司将总保额的8%提供给畜牧站作为奖励和补贴,每头“投保猪”为畜牧站贡献2.24元。他把保管公章的钥匙交给保险公司的人,想怎么填数字、怎么盖章悉听尊便。
扣除连本带利付给张某伟的93.6万元、付给畜牧站的16万余元后,保险机构将90多万元装入囊中,成为“业务盈利”。
3年来,德阳市共有1729户养殖户、41家专合社通过“以少投多”虚增、“无中生有”虚构等方式进行虚假投保,最多的一户虚保高达15万头,套取财政补贴336万余元。
“生猪保险”业务链通过虚构、虚增,成了“生财链”“腐败链”。截至目前,德阳市纪检监察机关共核查涉案人员545名,7家保险公司和多数基层畜牧站涉案,给予组织处理393人,公安机关立案查处23人。保险公司内部处理57人,追回财政补贴资金6446万余元。
黑链条触目惊心,理赔环节需要拍摄猪的尸体照片,保险机构业务员传授“高招”:把死猪冻起来在不同时间地点拍照,冬天“死三遍”,夏天“死两遍”。广汉农民曾某敏专门购买一台超大冰柜用于存放猪尸,能放下5头大猪,20多头小猪。“实在是腐烂得不能拍摄了,才送去做无害化处理。”
打破利益闭环,考验基层治理能力
畜牧站、保险机构和农户利益捆绑,造假链条高度闭环,喂“数据猪”“空气猪”已成专门生意
畜牧站是关键一环,既要密切保护生猪养殖户的利益,又要执行流程上的监督。畜牧站变味,全链条变味。
在旌阳区孝泉镇,以理赔名义返还比例高达2.2%到2.5%,孝泉畜牧站站长秦某从中牟利,畜牧站要拿8%份额,自己冒用他人名义投保4.95万头数,投保、理赔、监督一肩挑,私人获利59万余元。德阳市旌阳区纪委监委第四室主任向秋实说,这种喂“数据猪”“空气猪”已成专门生意。
畜牧站、保险机构和农户利益捆绑,造假链条高度闭环。在中江县富兴镇专业合作社,能繁母猪真实投保率仅1.30%,育肥猪真实投保率仅11.22%,挤占了真正需要保险的养猪户的空间。
能否打破高度闭环,考验基层治理的决心和能力。德阳市委书记赵世勇要求坚决“开展一项治理,净化一个领域”,由德阳市纪委监委统筹政法机关和财政、审计、农业农村、银保监等部门,对过去无权监管、无法监管的死角全面深挖。
例如对账,投保数和赔付数账面吻合,该有的公章一个不少,怎么查?强力打通各部门数据,比对发现赔付数远大于无害化处理的猪尸。这才撕开突破口。
四川省纪委监委和德阳市委坚持实事求是、查清摸透的态度,对查办案件的有力支持,是摧毁“利益闭环”的关键。
倒逼相关保险改革,确保机制健康
为推广政策性生猪保险而普遍采取的激励办法。后来一些人尝到甜头就走歪了路
涉案保险机构人员说,保费返还,是担心农民接受程度低,为推广政策性生猪保险而普遍采取的激励办法。后来一些人尝到甜头就走歪了路。当地过去县一级没有保监机构,存在侥幸心理。
鉴于这种普遍性,日前由四川省纪委监委牵头,正式拉开四川全省政策性生猪保险保费补贴管理问题的专项治理大幕。
四川省银保监局表示,我国农业保险从无到有,短短十几年时间走过了发达国家上百年走过的道路,高速发展也埋下了大量风险隐患。关键环节模糊,为内外部人员骗保骗赔提供了可乘之机。要通过专项治理,直面农业保险经营中存在的虚假承保、虚假理赔、虚假费用的“三虚”问题,严厉打击农业保险违法违规行为,牢牢守住农业保险领域不发生系统性区域性风险底线。
查处是手段,如何确保农民养猪风险实实在在降低才是目的。在广汉市兴隆镇兴新生猪养殖场,记者看到平安保险正在试点的智能监管平台,可实现“猪脸识别”“电子耳标”。生猪何时入栏,何时出栏,均通过轨迹定位自动抓取。服务器在“云端”,农户只需要接入摄像头,无须额外花费。
广汉市农业农村局干部陈关宏介绍,取消返还奖励后,出现少数养殖户不愿参保现象。当地探索流程改革,将市域内生猪全视为已投保,由保险机构垫付农民应交的20%部分,确认生猪死亡后,再从赔付款中扣除。保险机构按出栏数领取财政补贴。“开前门不开后门”,以此提高农民参加政策性保险的积极性,确保机制健康。（记者谢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