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论诗人曹焕荣和他的诗

文/王拴运

  诗人的故土是陇东黄土地，写的还是黄土地。心理学上把人的某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趋向和联系，称为“情结”。曹焕荣对黄土地的迷恋和归依似乎也可以称为“黄土地情结”。这种感情的扭结简直脐带般的与生俱来，斩不断！又情火般的妖艳迷人，理还乱！黄土地，是诗人生生世世的母亲，是血血泪泪的情人！在诗人的诗里，甚至升华为诗人肉体与生命倾身以赴的唯一圣殿，灵魂与感情五体投地的唯一宗教。诗人对黄土地的感情，是圣徒对圣母的感恩，是人对神的迷恋。

  曹焕荣，1945年农历12月28日出生于正宁县一个农民家里。当他呱呱堕地，就落在黄土窑洞的黄土炕上；随即，一把黄土抹在刚刚剪断的脐带口上。从此，他的生命之根在黄土地上愈扎愈深。这苦涩而腥香的乳汁，略显浑浊却还甘甜的井水泉水，这焦红欲灰的稻秫面饸饹，这细腻喷香的糜子炒面，这阳光般黄亮的玉米粥，这点着吉祥喜庆的红点点的花卷与“白秃子”馒头，还有这羊角葱炒花，尖酸折腹的老醋，漫山遍野的小蒜，荠荠菜，甚至这热哄哄的黄土炕上的浓重呛味……还有，那夏夜草尖上晶绿的萤火虫和同样晶绿的谜语，那黄土高坡上粗犷浓烈的道情，那睡梦中祖母的“古经”，那野台上高亢嘹亮的秦腔，那出土的古陶罐里人类的童年，那春雨中窗户纸上春牛耕春的火红剪纸，那黄泥疙瘩里稚拙的童谣，那月亮底下麦草垛上大伯们的说书，那红灯笼与社火故事里的元宵和那流淌着雄黄酒与艾香的端午……

  黄土地以它全部古老朴素的营养和淳厚苦涩的感情哺育着一个诗人成长。这黄土地的儿子和诗人，他以什么来报答黄土地母亲黄天厚土般的深情？除了不休的工作，就只有不息的歌唱，歌唱！当教师，当文化馆干事，当县委办公室文书，当宣传部干事，当文化局副局长、文化馆长，职位几经变换，他都没有离开过黄土地；都没有停止过对黄土地的歌唱。身置权力的竟争之中，他没有成为权力宝座下的奴隶；心处金钱的喧嚣之内，他没有变成金钱膝下的乞儿。 

  黄土地儿子的根扎得很深很深，黄土地诗人的根扎得更深！像圣徒歌颂圣母，他歌颂着黄土地；像人赞美神，他赞美着黄土地；面对黄土地上的落后的贫苦，他两眼饱含着泪水。他写山沟里沉默的石匠，他写童心闪亮在山凹里的山村孩子，他写山娃和双喜，他写会计员的喜悦，钻工的喜悦和一个女人的名字，他写“钻在屋里也遮不住雨/话题总被浇得湿淋淋”的赶麦场者。他写父亲，写母亲，写“说你手上也长着心/给丈夫做的针工/能发出甜蜜蜜的私语声”的农民妻子……这都是黄土地上的劳动者。对他的父老乡亲，对他们的昨天与今天，精神与肉体，渴望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是这么熟悉和理解，他对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纯朴而神奇的黄土美表达了自己诚挚的赞美，是这一部分诗的显著特色。有美就有丑，有爱就有恨，有对美的赞颂就有对丑的憎恶。面对生活中那些丑恶现象，诗人在自己的诗中设立了庄严的道德法庭，提出强烈的控诉，进行无情的审判，给予有力的鞭挞，振聋发聩，激动人心。这三类诗，在诗人的第二本诗集《黄土风》中仍有继续，如组诗《乡里乡亲》和《亲情》、《山村，一股热潮》等，特别是对丑恶的揭露和批判，在《黄土风》里有更进一步的发挥，组诗《农家院里的沉思》堪称是诗人的拳头产品。

  生活在前进，诗在进步。在《黄土风》里，诗人不再把自己几乎全部的目光凝注在人和事上，而是对黄土地本身，对黄土地上的民俗事象和民间文艺形式倾注了更多更深的热情。这在《黄土魂》里诗人已经开始探索，但在《黄土风》里，诗人才真正创造和完成了一次属于自己的辉煌。在这里，诗人对黄土地进行了一次历史、文化、生命意识等多角度多方位透视和挖掘，他写“认识这块黄土地”，他写“挂起来观看的黄土地”，他写那道情扯蔓的黄土地，和秦腔老黄风一样刮过的黄土地，还有那秋后的黄土地和黄土地的结构……你听得到黄土高坡上西北风的呼啸，带着厚重的历史氛围和文化氛围，带着生命能量渴望快速释放，全部释放自由的紧迫感，带着黄土地的日月阴阳潮湿与干燥，从字缝里呼啸而来，如此粗犷；如此雄浑！而当你读到诗人写秦腔，皮影，社火，剪刀上的花朵，黄铜色的唢呐，还有这春节、端午、“乡村在拔节”的三月，“镰刀鸟出窝”的六月等等，你会觉得如尝老醋，品老窖，一股黄土地特有的醇香直沁心脾。那“怀抱胖小子俊姑娘的翠玉米”，那“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子”的古老历史，那份稚拙与风趣，又使你忍俊不禁！《黄土风》比《黄土魂》有着一股更浓洌、更醇厚、更地道、更饱满、更活活泼泼扎扎实实的黄土地风采和情味，令人陶醉！

  我们还没有说到那几首直抒胸臆的诗呢，《我是黄土地的儿子》和《希望》，把诗人朗诵诗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还没有说到黄土地诗人具有灵性的智慧，他对门“是为了往来/也是为了断绝往来”的别致思索，真令人叫绝；我们还没有提到那首《“没安好心”的父母亲》和旅游崆峒《一线天》这两首佳作……

  著名诗歌评论家孙克恒赞誉“他是黄土地艺术美的发现，发掘和创造者”，“他的诗美人更美”，田奇说他“灵魂或血肉是黄土地铸就”，他的诗是“展示中国黄土地，是传统与开放和意趣的新胎或新境”，如此评价，诗人和他的诗当是受之无愧的。他的诗歌《我是黄土地的儿子》、《山村女教师》、《心中的歌》、《农民妻子的爱》、《一声声陇东道情》、《当这里把黄土地挂起来观看》、《门》、《童心，闪亮在山凹里》、《土地·人》和《大地为什么是绿色》等等，或被选入多种选集、合集，或被电台选播，或受奖。诗集《黄土魂》在甘肃省第三次文学评奖中荣获优秀作品奖。所有这些，当是人们对那两位评论家的恳切评价所表示的带劲承认与肯定。

  诗人在《黄土风》的集后小语中，夫子自道了他近二十年的诗跋涉的艰难历程，然而，正像诗人的同道菊山所说的：“对黄土地美的发现、开掘与创造是无止境的”。诗人要创造出他的下一个辉煌，还需要一段更艰难的跋涉。要把黄土地整个儿地轰轰烈烈地推向当代的中国诗坛，甚至世界诗坛，至今，对于曹焕荣和众多黄土地诗人来说，仍旧还是一个凝眸而见却伸手难及的远景。

我的命运和黄土地连得紧紧/脐带头抹过土/身上抹过土/一出生就和黄土地有不解的缘分，我怎能离开黄土地我的母亲！

——《我是黄土地的儿子》

  艺术，尤其是诗，那是感情的花朵，是智慧的圣火，是生命的光辉，这份与黄土地生生死死相依，血血泪泪纠缠，这份与黄土地生死以共、九死不悔的生命情热，一定会使诗人再来一次更灿烂夺目的诗的辉煌，“必在中国文学史获得应具的席位”！（田奇语）

  我们坚信！并凝眸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