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日报记者 张斌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挣扎与奋斗，如同每一棵芦苇都有自己的韧性与生命力。”

读到这里时，杜斌的眼眶湿湿的。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窗口。窗口，是一个模糊的光晕。由于先天目盲，外面的世界对于杜斌来说，是一个和许多个模糊的光晕。

杜斌的手指停留在书上。盲文书宽大而沉重，厚厚的牛皮纸极有质感，密密麻麻凸起的圆点，组成了属于盲人的多彩世界。

“现在有许多读书软件，但我还是喜欢自己读书。因为听书必须跟着朗读者的节奏，而读书可以随时停下来。每次读到感动的句子，我就把手指停在那里。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停留在了指尖。”

杜斌读的是中国盲文出版社出版的余华的小说《活着》。这本书他已经读过许多次。“每次读，都有触电般的感觉。和家珍的不幸比起来，我是幸福的，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说这番话的时间是9月12日上午，那一刻，西安市莲湖区领航盲人保健按摩店内，阳光灿烂。可对于杜斌来说，除了冬冷夏热，每天都是一样的，无所谓阴晴。

小时候，杜斌从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书。在他的眼里，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没有花红柳绿，没有山川河流，只有让他焦虑的嘈杂。

仅仅在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待了一个月，杜斌便转入西安一所盲哑学校。“在普通的学校里，我根本看不清老师的板书，上课时只能睡觉。”杜斌说。

在盲哑学校，杜斌开始接触盲文。

首先是学习写。盲文写字板上有许多小框框，每个小框框里左右两侧各有3个半圆。盲文笔像小锥子。杜斌说：“盲文一点都不神秘，就是把文字拼音记下来。例如b，就是在框框右侧上中下3个点和左侧上面1个点定位，用笔在纸上戳出凸点。为了降低难度，还有些简易写法，比如把6个点都戳出来，就代表娃、挖、瓦、蛙，等等。”

“我爱生活”是杜斌第一次独立在纸上写下的盲文。

学盲文，难在读。杜斌说自己笨，纸上密密麻麻的凸点，他经常找不到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读。他上盲哑学校时7岁，一同入学的同学大多9岁，甚至还有14岁的。

为了不错行，杜斌读书时两手并用，他把左手放在每行前“定位”，右手从左到右抚摸。换行时，左手向下摸到下一行第一个字，右手指尖触到左手指尖后，开始读下一行。

克服了读的障碍后，杜斌渐渐爱上了读书。书，为他打开了一个新鲜的世界，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鲜花、白云、高山、河流，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脸上的喜怒哀乐。他喜欢听指尖划过一个个凸点的声音，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音乐。

2003年，杜斌中专毕业，学习的是针灸推拿。毕业后，他外出闯荡，在汉中、北京的盲人按摩店打工。无论条件多么艰苦，无论工作多么繁忙，他总是随身带着几本沉重的盲文书籍。

2007年，杜斌回到西安，开了家盲人按摩店。由于没有经验，入不敷出，店很快就关门了。他又开始四处打工。“每当遇到困难，心情郁闷时，我就读书。书籍给了我力量，让我能够坚强地走下去。”杜斌说。

2018年，杜斌再次开店，干的还是盲人按摩。工作地点固定下来后，他可以更好地读书。

他通过网络，从北京的一家盲文图书馆借阅书籍。想尽一切办法，尽量多地收集盲文图书，把每一本书都视若珍宝。

在西安市碑林区图书馆视障阅览室，当杜斌触摸到《世界触觉地图》时，一个个以前只在新闻联播里听到的国家的名字，在他的指尖呈现出形状……一次次的抚摸中，杜斌感知到地球的转动，感知到无比广阔的世界。

在视障阅览室，杜斌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杜斌说：“读书，是主动的，就像自己走进海里，感受海水一点一点漫过脚面。”

2019年夏季的一天，在青岛海滨，杜斌站在海水里，感受海水一次次漫过脚面。他俯下身子，用手指触摸海水。

“我看到大海了。”杜斌说，“读书，让我内心丰盈，让我看到世界。世界，就是我心中的样子。”

杜斌习惯于一边读书，一边大声朗诵。他参加过广播电台的朗诵大赛。

杜斌不仅读书，还经常通过书写记录自己的感受。在从窗口透进的阳光下，他再次用盲文笔在牛皮纸上写下“我爱生活”。

窗外，一片繁华。室内，一片寂静。

（原载2024年9月19日《陕西日报》）